裸辭的覺悟

就像在某個夜歸的日子，被微涼的寒風刮過後頸才驚覺冬天悄悄來臨一樣，那些一直以來被你忽視的壓力終於在某個瞬間超越了臨界點，你被推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，那裡只有延綿不盡的黑暗和絕望。你的人生慢慢被一點一滴地侵蝕、風化，到你發現自己在滿佈焦慮的樹林裡狂奔，已經不知不覺地走近了一隻張開大口的野獸面前，但願你拼命的呼叫可以擊退這隻對你虎視眈眈的怪物。

熬過了一個隨時被黑暗吞噬的春天，渡過了一個在十字路口失方寸的夏天，跨過了一個揮手說再見的秋天，迎來了一個忙到人仰馬翻的冬天，2014 年終於過去，我深深呼了一口氣。朋友說：「你不要太大壓力。」醫生說：「那是因為你太大壓力！」壓力、壓力、我當然知道是壓力，我又不是活在外太空，當然知道人類由一出生就要面對壓力，2014 年的春天，整整三個月我像活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，就是因為壓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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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切由我打算辭職講起。

大概年頭開始已經萌生辭職的念頭，最後要事隔超過半年才能如願「失業」，如果你有主動辭職過的話，應該知道電視劇那種走到老闆面前把辭職信狠狠丟在他桌面，然後理直氣壯地說一句：「我依家劈炮唔撈！」只是編劇們的狂想曲，現實世界裡的辭職大多要天人交戰幾百個回合，很難做到說走就走這麼灑脫。

情況就如你明明已經不愛一個人還勉強自己跟他在一起般人格分裂，你的心跟靈魂早已離開，然而肉體卻不能缺席每個朝九晚六的日子，不能埋怨甚麼，不能責怪任何人，因為你需要為接下來的寒冬預備保暖衣物，因為你得知道漂泊的日子需要乾糧，因為你明白縱然自己可以無慾無求，但家裡的支出還是要分擔。你開始明白原來一切的自由都是建基於失去自由，因為你的理智不容許你一時衝動。

如是者過了一陣子，我發現自己的身體跟情緒也出現問題。

一開始我以為是腸胃不好，不小心吃錯了甚麼之類的個別例子，但後來進展到每天喚醒我的不是鬧鐘，而是伴隨嚴重絞痛的腹瀉，這個「鬧鐘」有個非常厲害的功能，它只會在星期一到星期五喚醒我，週末那兩天好像壞了零件一樣失去功能，這個「鬧鐘」嚴重影響我的生活，我每天減少進食為了避免腹瀉，慢慢由朋友口中的大胃王變成「煉仙」般對食物失去興趣，體重驟減，然而令我心灰意冷的是情況完全沒有改善！

後來經過診斷，醫生說是腸易激綜合症，我的腹瀉跟腸胃無關，跟壓力有關… 然而當你還置身暴風圈裡的時候根本沒得選擇離開，我開始接受這位叫「腸易激綜合症」的不速之客，它後來還把淋巴腺發炎、生理期混亂、失眠、胃痛等好幾位朋友介紹給我。

某個當我坐在辦公室裡按動著滑鼠的下午，我忽然感到莫名的低落，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轉般扭曲，我有衝動一手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推倒在地，我很想放聲尖叫，昏眩感由腦海湧出，我跑到洗手間，把自己關在廁格裡，深呼吸後再深呼吸，直到內心平靜下來才敢回到座位。類似的情況發生了好幾次，每次我也覺得自己很可怕，我很怕那隻一直躲在內心的怪物會忽然逃離理智，為此，我把自己包裝得比平日更冷酷，我想遠離人群，我想變成透明…

我有跟身邊的人提及自己的狀況，當然只是用一種輕描淡寫的方式，因為我以為我可以克服一切，我真的以為我可以。直到有人跟我說，「我知道你很堅強也很倔強，但請你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，也不要低估你的症狀。」這句話如醍醐灌頂，看著那些一直以來被我忽視的壓力變成深藍色的情緒，我應該要去面對。

當難題還在找一個出口，慶幸眼淚在蘇打綠的《小時候》找到一個缺口，我拼命地把這首歌聽了一次又一次，任由混亂的情緒在旋律裡崩解，記憶裡的自己好像由小時候開始已經是一個不會流淚的機器人。我默默地擦掉那些無以名狀的情感，終於決定不再勉強自己，就算要在寒冬裡震抖也好，就算在漂泊的日子要挨餓也好，畢竟「將來」是一種還活著才能到達的狀態，還有甚麼比這樣更重要呢？

奇蹟在那之後發生，我的「鬧鐘」第二天馬上壞了！接下來的好幾天我還在猜想「怎麼還不肚痛？！」那時候的打算是接下來去工作假期，但剛好讓我遇見一個重返校園的契機，勾起了當年因為家裡忽然出現問題而來不及完成學位的遺憾，時間配合得剛剛好，我在最後一天寄出申請表，經過面試，就在收到入學通知書的第二天，我如釋重負般遞了辭職信。接下來「鬧鐘」的朋友們也一一跟我告別，雖然有點誇張，但那時候真的有種重生的感覺！

就這樣吧，就算是以逃避來面對問題又有甚麼所謂呢？尼采說：「從尊敬一事無成的自己開始。」對於這個沒有才華的自己，雖然時刻感到不安，但慶幸還能在不同層面找到牽強的理由讓我固執下去。

事隔一年，我想用一種黑色幽默跟我的過去說再見。如果當初任由那些不想面對的事情堆放在某個角落發酵，也許我的生命已經腐化。現實就是一個符合達爾文理論的修羅場，壓力跟生存如影隨形，它不能靠著說一句“都是你們的錯！”而把責任推諉給別人，人只有還生存著就要面對壓力，逃也逃不了。

或許，我們必須承認－「討厭」這感覺不會在一霎間變出來，而是經過一些累積和一些投射。討厭的感覺是怎樣開始的？又是怎樣累積這種討厭的感覺的呢？就像是冬天的來臨由深夜走過街道時身體的發抖告訴我；漸行漸遠的關係由你換了香水氣味那天開始。很久之前有人跟我說，「你打的每句話都省略了標點符號，感覺很不近人情……」我回答說：「我！沒！有！」悄悄地，在日常的細節中累積，如此種種，不滿，好討厭。

當我覺得全世界的人也很討厭的時候，其實我最討厭的那個人是自己，因為把我推進那個深不見底的漩渦中的人是我自己，是我的迷失誤闖那個憂鬱樹林，甚至那隻張牙舞爪的野獸也不過是我自己的心魔。

假如鬆開緊握著的雙手，你會發現裡面其實甚麼也沒有，緊鎖著的眉頭也不過裝載煩惱。你還記得小時候抬起頭看過的那片藍天嗎？那時候的你甚麼也沒有，但你擁有著最簡單快樂和揮之不盡的自由。

寫給曾經有類似經歷或正活在壓力中的你。